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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人还没来过木叶的监狱,他只是听说在村子的北边有这么一个闲人免进的场所。
从外观上看,它很像火影楼,一样是圆筒形的建筑,一样的灰白外墙,只不过它建在一片废墟的中央,周围带着一圈铁丝网拦出来的空地。
一层薄薄的雪覆盖大地,只需稍用鞋底摩擦地面,就可以让灰色的砖石裸露出来。
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男人站在白色监狱的大门前。在雪地中,他站得很直,身上披着黑色的大衣,像一根铁做的柱子。
“伊比喜老师!”鸣人急切地喊出他的名字,朝着他跑了过去。
伊比喜狭长的双眼散发出森严的冷光,两道浅肉外翻的伤疤横向贯穿了他的整张脸颊。这个男人脸庞的皮肤就好像动物剥下的皮制成的那种鼓,鸣人感受到一股残酷的力量朝着自己压来。那种力量和鸣人的力量不同,它充满了血腥味,像是一根尼龙线浸满了鲜血,被拉得很长、很长,最后紧紧地绷在空中,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鸣人跟着伊比喜进入大楼,雪白的墙壁与灰色的地面让鸣人有一瞬间想到医院。刺眼的双排白炽灯、悠长无尽的走廊还有静悄悄的气氛,与医院唯一的区别可能就在于弥漫的消毒水气味了。
他们推开一扇白色的门,顺着深灰色的石阶通向地下。鸣人在伊比喜的身后忽然开口问道:“佐助现在怎么样了?”
寒意从深灰色的砖缝中渗入,墙壁好像要结冰一般。在封闭的旋转楼梯间,鸣人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眼前的漆黑、悠长的楼梯正通往地狱似的地方。
伊比喜敏锐地捕捉到鸣人打的一个寒噤。随着他们越下越深,鸣人无意识地抿住了下嘴唇,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说:“宇智波的状态算不上好。”
鸣人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变得很紧,很涩:“我猜得到。”
“他是木叶的罪犯。”
鸣人立刻补充道:“但同时也是一个英雄,如果没有他的话,没有人能解开无限月读。”
“说得不错。”伊比喜斜眼了一眼鸣人,“只是他在四战里犯下的那些错,不可能够被一笔勾销。”
结束了旋转的楼梯,他们下到了第三层。在鸣人面前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侧是一扇又一扇的门。鸣人闻到了消毒水的气味,还有一股油腻的福尔马林的味道。
鸣人跟在伊比喜的身旁顺着这条走廊一路向前。
“但是有一件值得高兴的消息。”伊比喜说,“佐助愿意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哦,是吗?”笑容回到鸣人的脸庞,好像这整条走廊都在瞬间变得明亮。
“……”伊比喜说,“你想过记忆这件事吗,鸣人。”
“嗯?”鸣人摸不着头脑。
“记忆是性格的重要组成部分。一部分人类的脾气是先天的,而一部分则是受他们的经历影响。这些经历,从某个方面上来说,就是记忆。人类会根据自己在过去经历过的事情来选择自己未来的决定,简单地说,如果一个人第一次吃牡蛎时,吃到了腥臭腐烂的牡蛎,他在未来就会避免再接触到这种食物。因为他不明白异味的来源是腐败,而不是海产品本身……”
“这件事和佐助有什么关系?”鸣人打断他。
他们来到了走廊的尽头,鸣人和伊比喜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伊比喜清了清嗓子:“前几周,山中家用秘术给佐助做了一个测试。他们整合他过去的所有经历,预测了未来五年内他对木叶的行动。”
鸣人咽下一口唾液,尽管他的嘴巴非常干燥,但还是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此时,鸣人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地对佐助那么有自信,相信他可以原谅木叶对宇智波一族的所作所为。鸣人从来就没办法站在佐助的立场上劝佐助放下过去,他在过去所做的一直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与佐助战斗,因为在这个问题上,没人有资格叫佐助放下仇恨。劝佐助放下全族死亡的过去,让他重新微笑,做一个快乐的人?也许有些人可以通过逃避来解决问题,将噩梦凌乱地掩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但佐助不是这种人,他是直率的,明白逃避只会让一个人变得软弱。灭族一事已经深深地烙进了他的灵魂。
就算佐助承认自己在决斗中输给了鸣人,这可能也不代表他放下了一切的仇恨。
鸣人有一种直觉,像佐助这样的人,将要一生与这种仇恨作战。
伊比喜的问题似乎有了它的答案。
“我们一共做了十次的预言。在十次的预言里,只有一次他没有毁掉木叶。”
“……”意料之中。
“而且有三次,他杀掉了你。”
鸣人的瞳孔有一瞬间的颤抖。
“我知道。”他说,揉了揉鼻子,半合着双眼,非常的失落,“佐助很强。那剩下的六次呢?”
“有三次他被忍者联盟制服,剩下的三次……”伊比喜顿了顿,低沉的嗓音像沙子窜进了耳膜,“你杀了他。”
“你们搞错了!”鸣人震惊地抬头看向伊比喜,“我不会杀了佐助,我绝不会做出这种事。这只是一个测试而已!如果佐助来袭击木叶,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阻止他,一次又一次……况且,他难道不是已经不会再那么做了吗?”
“你想听听佐助的看法吗?”
伊比喜打开了他们眼前的那扇门,把鸣人带进了一个有着大量显示仪的房间。这个房间的灯光很昏暗,只在显示仪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盏台灯。伊比喜和鸣人坐在靠墙的两张扶手椅上。他从怀里掏出烟点燃。
“……”
“六代目几天前见过他。我们记录下了他们交谈的全程。”伊比喜斜了一眼鸣人,吐出一口烟,“你是未来的火影,鸣人,我和许许多多人一样相信你。只不过,佐助好像不属于这个范畴。他对六代目说,他相信你,但不相信身为火影的你。”
“不相信身为火影的我?”
“他似乎对先代的事有些在意。”
伊比喜指的是斑和柱间,当年初代目刺穿了斑的胸膛。
“而且他也不那么喜欢木叶。”
鸣人好像要被这一切压垮,他俯下身,下巴支在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上。经过四战,鸣人的笑容依旧还有一股少年无畏的力量。这笑容是那么迷人,令人鼓舞。别人很难想到还有什么问题能难倒这个金发的少年。但是时光荏苒,鸣人在内心深处叫做宇智波佐助的伤口一直都没有愈合过。它一直都被藏在鸣人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此时,它忽然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带来混乱与不安。
鸣人希望自己能给佐助一个家,一个佐助愿意停下来休息的地方。
“我想让你和佐助聊聊。”伊比喜说。
鸣人吓了一跳:“他愿意见我?”
“……”伊比喜没有回应鸣人的这个疑问。鸣人垂下脑袋,他明白佐助不想见他。
伊比喜打开这间房的另一扇门。这一扇门后是一间审讯室。鸣人跟在伊比喜的身后走了进去,一束柔和的光从他的左边透了过来,鸣人的眼睛追踪着光线的来源,看到了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的宇智波佐助。
鸣人第一眼没认出佐助。佐助穿着米色的束缚住双手的囚服,眼睛蒙着封印符咒。整张脸能让鸣人见到的就只有鼻子和嘴巴。
佐助朝着声源抬起头,他的嘴唇干涩得起了边,乌黑的头发也因为长时间的监禁而变得枯黄。
鸣人的喉咙一下子变得很干,他差一点就咳出了声。同时,鸣人觉得自己的关节都生锈了一样,轻微的一个迈步,膝盖好像都要吱呀作响。鸣人坐到佐助对面的那张椅子上。他注视着佐助,原来是一对漆黑双眼的地方,如今是一段画着符咒的白布。
“这次的人是谁?”
那是佐助的声音,鸣人永远也不会忘了这个倨傲泠冽的男声。鸣人的心一阵颤抖,双手在膝盖上紧紧一握,指甲揉进肉里转了几圈,终于冷静下来。
“是我,佐助。”
“……”
佐助朝左下方低下了头,啧了一声。
“怎么是你,卡卡西和你说了什么?”
“卡卡西老师没说什么。”鸣人的身子往前倾去,“佐助,我会叫他们赶快放了你的!”
佐助咬了咬嘴唇。把佐助的眼睛和双手都遮拦住之后,鸣人发现,光光看佐助的蠕动的嘴唇和翕张的鼻翼就可以察觉出其中许多细小的情绪。佐助咬过嘴唇之后,把嘴唇绷成一条长线。最后他开口说:
“鸣人,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幼稚。”
鸣人辩驳道:“不!我这是在帮你!”
佐助冷笑出声:“他们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放了我。”
被佐助讥讽的态度激怒,鸣人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忽然失控地朝佐助大喊:“但你也不能让他们把你的记忆全部都消去吧!那是你独一无二的记忆,你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吗?那是你的家人,你的哥哥……你一切宝贵的经历难道就要因为一个无聊的测试而被彻底消除了吗?我——”
鸣人止了口,他感到下巴一阵湿润。他发现他竟然哭了。
我呢?
对比鸣人失控的咆哮,佐助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被束缚着双手。
他很轻地说了一句:“那不过是一切叫人痛苦的事情罢了。”
佐助是唯一一个能仅仅用一句话就堵住鸣人的嘴的人。鸣人好像一只充饱了气的气球,没有炸开,而是被戳开一个大洞,哧哧地往外跑着气。
“卡卡西和你说得太多,这件事他不应该让你知道。”
“卡卡西老师没说,是木叶的那个老顾问。”
“她怎么也爱管起闲事了。”
鸣人恼了:“你说什么!?难道这件事你还想绕过我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因为你是火影,所以我以后的每一件事都必须要经过你的同意?”
“这和我是不是火影没有关系!”
鸣人抓住佐助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佐助轻得可怕。
鸣人的脑袋抵着佐助的,他能闻到佐助身上的气味,那是一种绷带和药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这是鸣人特殊的与佐助交流的方式——粗暴的肢体接触。
虽然看不到佐助的眼睛,但鸣人感觉佐助好像皱了一下眉头。
佐助……鸣人咬了咬牙。
与佐助再一次隔离之后,鸣人慢慢冷静了下来。失忆似乎不只是木叶单方面的决定,佐助也参与到了其中。佐助保证记忆只会短暂地失去三个月,但鸣人的心里还是感到隐隐的不安。他痛苦地意识到,这是佐助做的决定,而佐助一旦下定了决心,不管他要做什么,鸣人都没办法阻拦。鸣人只能在一段距离之外,在佐助无法察觉的地方拼尽全力地参与到他的世界当中。
在封印记忆的那一天,他们在一间非常宽敞的房里将术式写满佐助的身体。鸣人、小樱和卡卡西都在,只不过他们站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确保他们冲上去的第一时间会被别人拽住。
鸣人很清楚这是佐助的意志。凭佐助的实力,就算经历了几个月的监禁,身体变得虚弱了,他依然可以轻易地从这里逃出去。
佐助的眼睛睁着一条缝隙,他远远地朝鸣人的方向看过来。
这意味着很多。
漩涡鸣人的宇智波佐助即将要随着一系列痛苦记忆的消失,而不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佐助……”
小樱看到自己昔日的队友无助地柱在原地,用力地攥紧了拳头。
随着术式的生效,咒纹像有生命一样迅速地爬进了佐助的身体,眨眼间消失在了白皙的肌肤上。
佐助陷入了昏迷,很快被送进了医院。
佐助入院的第三天,鸣人照常在早晨探望他的病房。
佐助出乎意料地坐在病床上。他原本盯着雪白的床单发呆,但听到了鸣人的声音时,他抬起头,忽然眼眸充满惊喜。接着,鸣人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在仿佛是蔚蓝的微风中,佐助的鬓发被稍稍吹起,他对鸣人露出了所有人都不曾在佐助的脸上看到过的单纯快乐的笑容。
“你是谁?”他问道。
鸣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穿过一层护士,坐到佐助病床边的椅子上。他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笑容,与他说:“我是漩涡鸣人,是你最好的朋友。”